2012年7月8日星期日

文攻武卫:浙江“省联总”攻打萧山“红暴”(纪实文学)

《恻隐之心——王东海在文革武斗中的故事》


                作者:陈树庆 文章来源:独立中文笔会【自由写作网刊】 

                       一、攻打萧山

    19677月初,天气最热,驻杭州的上铁第四工程段工人武卫队队长王东海接到所属造反派组织“铁联指”头头谢志明通知:与杭州铁路分局革委会常委、杭州车辆段革委会主任、段长姚达德一起到省军区开会。

    到了省军区作战室,南面坐着的一律是二十军、空五军的军人,北面坐着的全部是“省联总”造反派大小头目。

     “首长到!”一声吆喝,军人都很整齐的哗一下就起立了,而造反派是稀里哗啦地陆陆续续站了起来。进来的是会议主持人:南萍(驻杭野战第二十军司令,浙江省革委会主任)、陈励耘(驻杭空五军司令,省革委会付主任)、张永生(美院学生,“省联总”造反派的一把手,省革委会副主任)、谢志明等人。

    南萍大声说:“现在宣布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浙江省革委会打报告给中央,我们的火车在路过萧山和诸暨路段时,经常遭到拦截,甚至伟大领袖毛主席视察大江南北时还发生过对主席的专列开枪。为了保卫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成果,为了保卫伟大领袖马主席,我们决定采取文攻武卫,特向中央请示。毛主席已经做出批示:照办”。现任命张永生为总指挥,谢志明为副总指挥。

    接着,一军人就在作战室中间的沙盘,向大家介绍了萧山地区的地形状况、飞机也进行了航拍,“红暴”的力量分布图以及他们可能退守的山区道路。当时整个钱塘江南岸,除了萧棉(后改成杭二棉)为“省联总”造反派顽强据守外,已经全部被“红暴”占领。

    省联总的进攻分三路:铁路、公路、水路。由铁路进攻的任务自然落到了杭州铁路段造反派身上,公路进攻由杭州钢铁厂负责,水路由郭志松带领钱江航运公司的造反派负责,包括浙建在内的其他单位造反派战斗骨干,就被充实到公路和水路的进攻力量上。

    开始进攻前,将进攻造反派五花八门的的武器全部换成统一制式军用装备,还配有小钢炮,一式穿着刚领出来的“劳动布(象现在的牛仔服布料)”工作服。解放军押后,说好一旦联总进攻受阻而无法取得进展,或者死伤太重,就换成正式军人(已经摘下领章、帽徽)上。

    当时,进攻总指挥部、解放军战时急救队和前方医院都随铁路走,任命王东海为警卫队(人员编制为一个排)负责人。给东海配有铁路装甲车一辆,由他坐在上面,带领一半警卫队员前面开路,并用铁路步话机(对讲机)随时向指挥专列报告先行的路况及遇到的战情。

    傍晚巨大的云山,压在钱塘江的上空,映着斜阳,火的形象,金色耀眼,一阵风吹来,也映得江面波浪闪光刺目,更加衬托出对岸(南岸)大地的黝黑广袤、静静的恹恹欲睡,战前的宁静更让绝大多数没有实战经验、正在整装待战的“省联总”造反派指战员们说不出到底是恐惧、兴奋、还是悲哀……。

     ……”能够感觉对方重机枪从高塔打到所坐装甲车甲板上的碰撞声。东海是懂铁路的,他不怕对手机关枪向他们扫,甚至也不怕对方小钢炮(实际上对方没有),最怕的是对方把铁路炸了或撬了,由于装甲车速度太快,在铁路上惯性冲力也大,一旦一翻车,后果很可能是全车十七、八个人都要死光光。

    晚上十点多进攻就已经打响,指挥部与军医专列在晚上十一点过钱塘江大桥。东海的装甲车在前面开路,一直冲到萧山火车站,此时指挥部命令停车,他一个紧急刹车,但装甲车还是往前冲了几十米,只好慢慢地倒回来。当时萧山站已经被联总占领和有效控制,并以此为基点向整个萧山城厢镇展开攻势。

    站台上到处是呻吟的伤员,军医列车一停稳,军医们马上就前去诊断,轻伤员就地先行包扎等待,重伤员采取一些急救与防护措施后抬上列车,准备返回杭州动手术。

    进攻萧山时,打背靠西山的萧山县委招待所的战斗最为艰难,虽然西山已经攻占,可以对招待所包抄俯射,这边又组织了一波波正面进攻。冲在最前面的是一批从金华赶来的“学生兵”,非常勇敢,叫“金华三师”,还一度冲进了招待所,控制了一楼。但从大门押俘虏出来时,许多人被从楼上窗户里射出的子弹打死。

    当时据守在那里的“红暴”首领叫王宝珍,据说她手中的半自动步枪是几年前毛主席亲自给她授枪的,毛泽东的七绝《为女民兵题照》“飒爽英姿五尺枪,霞光初照练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据说就是专门为她题写的,与当时电影《海霞》主角的原型浙江“洞头先锋女子民兵连”连长汪月霞齐名,1960423日与洞头的汪月霞一起被推荐参加在北京举行的“全国民兵代表大会”,受到毛泽东、朱德等中央领导的接见。王宝珍固然厉害,只要她一举枪,就有冲在前面的“省联总”队员倒地,而且都是头部中枪;王宝珍的手下清一色的娘子军,也个个身手了得,所以主攻县委招待所的杭州钢铁厂造反派死伤惨重。

    最后没有办法,只好由杭钢的联总成员用小钢炮轰。只见架在站台上的数门小钢炮口窜出闪光、震耳欲聋的“咚、咚、咚……”几声巨响,一会儿也从远处传来了沉闷的“隆、隆、隆……”声,但并没有见到前面炮弹爆炸。大家都觉得很奇怪,这时有人说可能把炮打到西山后面去了。

    调整炮位后重新开炮“咚——嘣!”炮弹竟然就在很近的站台边炸开了,冲击波都把东海几乎推倒,一时间大家四散逃开。等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再次开炮,总算看到招待所里冒出火光、随后大家冲了进去,俘获了里面的据守人员。

    当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大家在横隔当中的小河这边观战,只见联总队员过桥冲进去时,从招待所的一个角落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那边有三个联总队员马上折返追了过来,这人纵身跳入河里往这边游,到岸时,这边过去三个联总队员,手中都握着半自动步枪,用枪刺往他身上猛戳,他只好往回游,就在对岸被活活地被刺死在水边。

    杭钢联总成员见自己的弟兄死伤重重,恨死了王宝珍,就用枪刺要去捅死她报仇。这时有人说,王宝珍是毛主席接见过的人,不能杀。突然,公安部门造反派组成的“先锋中队”几个成员就扑上去用身体压倒并护住了王宝珍,说她是重要人物,一定掌握着许多重要情报要押回去审理查明,需要留活口。即便如此,王宝珍大腿、胳膊甚至胸部还是被戳了好几刺刀。【19883月的一天,江华去萧山市(今杭州市萧山区)红山农场访问,午饭时,他对陪同的杭州和萧山领导说:“萧山杭州第二棉纺厂有一位劳动模范、女民兵,叫王宝珍,是一位很好的同志,听说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致残,不知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要派人去看看,生活上要照顾她。”杭州市的领导当场表态马上落实。下午市委向江华汇报说,王宝珍现任杭二棉科室党总支副书记,已落实政策,身体不大好,但可以坚持工作。第二天,江华派秘书张维代表他专程到厂里看望了王宝珍。】

    攻下后县委招待所后,王东海率部护卫指挥部“首长”到招待所时,见一女尸,手持步枪,头朝下侧身跌在楼梯口,上衣往下卷垂,把白白的乳房都露了出来。头顶脑浆涂地、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渗出、楼梯上到地上的血已经开始凝成块块、隐隐散发出阵阵腥味。王东海小时候受到母亲和外婆的悉心照料,家里还有两个妹妹,特别见不得女人受到伤害。当时自己还是个小伙子,除了幻想或做梦外,从来没有真正碰过女人。见年轻女子惨状,虽有点反胃恶心,但怜香惜玉之心还是油然而生,感觉难受无比。

    问起这个女的是怎么死的,当时一个十几岁的学生小头目就说,是他打死的:当时他和同学们第一批冲进大楼,经短暂交火后就控制了一楼的局面,但继续仰攻楼上兵力不够,留在那里又很危险,就趁天黑组织撤退,但没想到一走出射击死角,马上就被对方发现射杀,他只好退回来,自己躲在楼梯下,尽量封锁楼梯。因为他明白,一旦让楼上人多势众的“娘子军”杀下来,自己肯定死路一条。这是第一个端枪搜索前进而下来的女兵,他早就握着手中的五四手枪一直静静地往上瞄着,在自己被发现前先行开枪,子弹从这个女的下颚穿进、头顶膨出,所以死状很惨。这个女的一死,楼上其他人就不敢往下来了,所以该学生头终于熬到了“胜利”和“大部队”来救他。

                二、恻隐之心,“救”人一命

    到次日天亮时,萧山城厢镇的全面战事已经结束。副总指挥谢志明带着警卫队长王东海等一帮人马,以胜利者的姿态到各处视察。虽然只是民间的武斗,但战斗还是异常惨烈的:当时“红暴”有一个明碉(麻袋叠得高高的,没有顶盖),战时头顶的高压线被打断掉了下来,两男一女都手握钢枪被电触死,身上衣服被烧光,随来的军医用北方人特有的翘舌口音说“肉都烧熟了!熟了!”,用脚上穿着的军用胶鞋轻轻在那个女的身上一碾,抬脚离开时粘走一层老黄的焦皮,扯出里面白皙的皮肉来,在阳光下那白色特别刺目、恐怖与悲哀。该情景让东海至今难以忘怀,以至于他此后每次见到烤肉时就会恶心,不敢去吃。

    东海正为一连串的惨景伤感时,只见一群人拥簇着一个反绑双手的人走了过来,谢志明问怎么回事?那群人里的小头目报告说,这个人是萧山运输公司的“红暴”头头,打死了我们很多人,现在被他们萧山本地的联总造反派抓获,请领导指示。谢志明说“杀人偿命,毙了!”,那人连忙跪下说“我要立功赎罪,我知道红暴在山上埋了三挺机关枪和其他许多武器弹药、军需物资,只要绕我一命,我就带你们去找出来。”谢谢志明听状大喜,命令东海说“你带几个人跟他去,如果找到了埋藏的枪支,就饶他一死;如果他说‘造话’,就地正法!”。

    王东海就带着陈水忠等几个兄弟跟着他去找,他在萧山城里荡了好大一个圈子,把大家都走糊涂了,最后到了萧航公司找到了一个仓库,里面放满了面条、火腿、香烟、药物、药水、棉纱、绷带、被服等补给用品,就是不见枪支弹药。王东海很愤怒,把他拉到一块空旷地面,他一路哀求道“小兄弟,我不是存心要骗你们,如果我不这样做,早就被你们打死了,说埋藏枪支的确是假,但看在我也带你们找到了这么多物资的份上,就饶了我吧!”

    王东海板着脸、阴沉沉地对他说“你是听到我们领导怎么吩咐的,我现在只好执行了!”,到了一篇开阔的荒地,王东海厉声喊道:“立停!立正——向前十步走,向后转!”,东海站着,抬起手中的五四手枪对准了他。

    原以为面对着东海举枪,那人会吓得满脸恐慌、屁滚尿流,跪地求饶,或者会像电影里的英雄那样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这样的革命口号甚至也有可能高呼“打倒共产党!打倒省联总!打倒文化大革命”这样的反革命口号。

    但让王东海大失所望的是,那人一脸木然、眼神黯淡而茫然。东海心中也迅速掠过一丝悲哀,有点可怜他,就和气地对他说“你今天命中如此,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如有什么话需要向他们交代,我一定转告”。不想那人突然跪下,大哭了起来,说“我不想死啊!我也不能死啊!我爸妈有把年纪了,拉扯我长大不容易啊,我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对不起他们啊!哦呜!哦呜!哦呜!家中两个孩子都还小,大的刚上学、小的刚会走路,我死了他们哪格办哦!哦呜!哦呜!哦呜!我老婆人长得漂亮也很贤惠,当初不顾她父母嫌弃我家里穷,说我能干嫁给了我,我们很要好,她一直来很满足,以为跟着我能过好日子,现在她要做寡妇了……哦呜!哦呜!哦呜!……我怎么跟他们说啊?我怎么跟他们说啊!哦呜!哦呜!哦呜!……”他就这样“哦呜!哦呜!哦呜!”地哽咽着、哭述着。

    看着他这样子,王东海心里一阵阵难过,鼻子一酸眼眶里也忍不住噙着泪花,生气地对他说“这是打仗呀,上有老下有小的来干什么啊!你难道不知道死了那么多人啊?我们许多人就是被你们打死的,像我这样虽然上有老,但没有小的牵挂,总比你好点”。

    那人见东海把枪放下,就朝东海他们磕起头来,说“如果我今天能够活着回去,就再也不来打了!”,跟着东海的几个兄弟也哭了,说“队长,饶了他吧!”,王东海对那人说“算你运气,今天饶了你的狗命”。

    王东海让陈水忠去给他松绑,但直到这时才注意到扣着的八号铅丝太紧,已经绞破皮肉,混着污血把手腕里面的骨头都露了出来,奇怪他一路来怎么不喊疼?队员们用手扳不开,现场也没有工具,王东海就到刚去过的仓库里翻找,最后看到上面梁柱间用来固定的八字钉突在外面,拿了块石头爬上去从侧面敲了几下,看看摇了,就一用力把它拔了出来。就用这粗粗的八字钉让几个弟兄把反扣在那人手上的铅丝慢慢扭开。大家一边扭,那人一边发出“哦!哦!”的声音,额头上冒出了汗珠,看来现在他知道疼了。

    把那人松绑后,他要过来谢不杀之恩,王东海大声呵斥道“滚!”。但那人过了一会儿又来找到了正在盘点库存的王东海,哀求道“你们虽然放了我,但我还是死路一条!”

    东海吃惊地问他“为什么?”,那人说“满街都是你们的人在巡逻,被抓牢了,还不是死?”东海说“那你看怎么办?”他说“要么先跟着你们,要么给我开个路条”,王东海心想“我们是指挥部的警卫队,让一个‘红暴’分子跟着,那肯定很不妥”,就说“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做,那就给你开个路条吧”,就取出笔来,在一本笔记本上写上“此人已经投降,根据宽待俘虏的政策,免其一死,到俘虏营报到——指挥部警卫队:王东海”,扯下纸条交给他,说“自己到俘虏营去报到吧!”实际上就是放了他,他到底怎么走,去了哪里东海他们就不管了。

    后来王东海以“坏头头” 、“现行反革命分子”被打倒后,听说那人不知情,还写信来找过“恩人”,该信被四工段领导“扣留”了下来,后遗失,但最终双方没有相互联系上。

    清点并移交完所缴获的仓库后,王东海带着几个警卫队队员,奉命开着一辆红色的消防指挥车巡视。城厢镇周围全是一望无际的络麻田,络麻长得比人还高很多,田塍纵横交错,里面黑森森的,他有点毛骨悚然,心里在咕噜“你们(红暴)怎么不听毛主席老人家的教导打游击战?要是利用城里的房子、街道、里、弄加上临时构筑的街垒,尤其是利用可以神出鬼没的络麻田袭击我们,我们在这里,迟早都会死翘翘的。你们傻乎乎的,据守几个据点跟我们(省联总)打起了阵地战,我们有空军和野战军支持,要什么有什么(指武器装备,从枪支弹药、小炮,必要时甚至坦克飞机),你们不失败才怪呢。”

    那天上午,王东海他们在郊区突然发现两个个红暴队员(持枪)在逃,后面联总开着汽车在追。两人只好跑进田间小路,进入一座三间老式的大瓦房。联总队员迅速展开,将房子层层包围,机关枪也架好了,开始大声向里面喊话:“投降吧,不投降我们马上就要开枪了,几间破房子保护不了你们,我们一开火,很快就会夷为平地”。

    喊了几遍,只见从瓦房里跑出一个老农,边挥舞着手上的一块白毛巾,边喊“弗要开枪!弗要开枪!房子里老老少少十几个人哪!开枪了咋弄呢?”,外边的就喊:“不开枪可以,先把抢交出来,然后以一个个举手出来。”,老农回去,过了一会儿就抱着两把步枪出来扔到田里,然后里面的人也就一个个举手出来,大家一拥而上将刚才逃跑的两个“红暴”队员抓住,从房子里找来麻绳捆绑住,押往俘虏营。

    攻下萧山后,全面清剿漏网“红暴”人员,安顿民心,恢复秩序等工作一直持续到当天下午才告结束。在萧山往龙山化工厂的一条支线铁路上,王东海看到了两节车厢,车上的座椅早已经拆除,里面满满的都是被俘虏的“红暴”,外面还有许多装不进去,也没有看到那个被他“放走”的“红暴”,东海心理一丝宽慰。

     “红暴”们跪在车厢地板上或外面地上,互打巴掌,旁边站着一群看管人员,走来走去来回巡视,看谁打得轻,就要谁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看管人员先用鞋子打他们的,然后强迫他们自己打。地上跪着的人,男的,女的都有,虽然男的多,但从眼神中了明显可以看出,他们在无奈中还是冒出仇恨的目光,女的尤其如此。王东海突然意识到:人,在特定情形下,人性的扭曲,毫无尊严!

    虽然打下了萧山,傍晚清点死伤人员,此次进攻萧山省联总死了数十个人,杭州钢铁厂最多,后都被追认为“烈士”。

    由于省联总的乌合之众死伤惨重,社会反响大,上面领导也很不满意。等到攻打诸暨“红暴”, 就把“联总”造反派全都撤了下来,由军队(暂时不戴帽徽、领章)直接去解决了。

            三、本篇纪实故事的历史背景及附言

    1966年“文革”开始后,在毛主席“炮打司令部”大字报的号召下,全国人民要紧跟毛主席干革命,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夺“走资派”的权…。在这种形势下,每个单位里都会出现三种派别:即是“造反派”、“保守派”和“消遥派”。

     “造反派”,主要是由参与“文革”的各单位基本群众所组成,他们崇拜毛主席、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通常对于地方或本单位的当权者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但又没有渠道表达,平时更没有机会参与或改变现状,“文化大革命”的到来给了他们一个“造反”的机会。

    所谓“保守派”,大都是单位或地方领导的亲信、政工人员、历次政治运动的骨干和打手等,一般出身根红苗正的人,当然在当时“造反有理”的形势下,没有人敢公开正式承认自己是“保守派”,通常也自行组织“造反派”或渗透颠覆其他群众性“造反派”组织。

    “消遥派”则大都是有这样那样问题的人,他们怕以后领导会打击报复,所以两派都不参加,被认为是运动中的“落后分子”。

    1967年初,以张永生为首的“省联总”造反派,势如破竹地占领了杭州市的政治舞台。但很快斗争复杂化了,以翁森鹤为首的“杭丝联”,以方剑文为首的“红暴派”组织,迅速扩大,并互相开展夺权斗争。王东海所在的上海铁路局第四工程段,按文化大革命的块块造反之归定,各单位都要由当地归口。所以第四工程段的造反派就参加了杭州铁路分局的“铁联指”造反派,由谢志明(曾为毛主席开过专列)领导,而“铁联指”又属于“省联总”造反派在铁路部门的一个分支组织。

    当时社会上造反派的派系斗争相当激烈,白天“促生产”,一到周末或晚上,大街上经常看到成群结队的造反派游行队伍“抓革命”,普通老百姓都很难身免其外。本文作者陈树庆小时候听他妈妈讲文化大革命派系斗争故事的时候,就是这样说的“当时新登(杭州附近的一个大镇)的造反派有两派,一派叫红暴,一派叫省联总。如果你在街上碰到了造反派队伍,他们就问你是哪一派的造反派,你如果说对了和他们同一伙,那还好;如果说是他们的对立派,马上就揪着你开始批斗游街;如果你说什么派也不是,他们就说你是消极待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逍遥派,是接受批斗还是马上加入他们派别由你选择,通常为了避免吃苦头,权宜之计只好加入他们并装作积极和他们一起运动。有很多笑话,说早上夫妻俩出去上班,晚上回来就变成了‘你死我活’的对立派,其他家里人包括父子、兄弟姐妹和亲戚之间发生这种情况就更加司空见惯了。还会碰到这样的情况今天是联总、明天是红暴、再过几天又变成了联总,这样变来变去的人虽然少数,但下场最惨,因为双方都把他们当叛徒看甚至“内奸”看,对叛徒或“内奸”的打击是很残酷无情的。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决定只参加一派,跟着去运动、去战斗,是好是歹,认命算了。”,在探讨“文革”历史时作者曾把我妈的描述讲给东海听,王东海说“各地的情况都差不多,杭州也是如此”。

    笔者认为,文化大革命的“造反派”派系斗争,从本质上说,是算不上真正意义的群众造反。就浙江来说,“红暴”和“省联总”两大派的斗争,“红暴”自称是“造反派”,但被“省联总”称为“保守派”和“老保”,两派实际上都有错综复杂的背景,无论从开始、过程直到结束,始终反映出中共内部派系斗争对群众运动的操纵和不同“造反派”组织对中共不同当权派系的选择性归附,相互利用,是高层权力斗争在地方的延续。“造反派”的命运始终伴随着中共高层斗争格局的变化而改变,缺乏自主的支配力,更谈不上在制度层面比如实现民主法治、捍卫人权等方面的进步意义。例如在1967年的“文攻武卫”大武斗结束后,一九六八年二月十三日人民大会堂福建厅《中央首长接见浙江省部队及省联总派代表讲话纪要》【出席:陈励耘、南萍、石英、张永生、刘福元、孙宏兴。】一文中或多或少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在《讲话纪要》中,周恩来总理(姚文元陪同)说:“去年一年你们(省联总)是造反的,是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尽管红暴犯了许多错误,冲军区(以揪省军区‘修正主义分子’为名,实质为本派抢分武器,红暴率先,省联总随后)你们还是一起的,主要中间一段犯错误,关于江华(当时浙江省委书记,粉碎‘四人帮’后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问题,当时,我说不能说江华是刘、邓司令部的,他们(红暴)就保江华,后来,龙潜(浙江省军区政委)就支持他们,和你们对立,结果发生武斗,认识上批判是应该的,但还是内部问题”,“红暴要拉起大旗,搞全省组织,跟你们闹对立,那是不对的。现在就是要按照主席的最新指示,斗私批修,各自多做自我批评。红暴是犯过错误的老造反派,红暴那里有那里算,基层有的就在基层联合,当然要帮助,批评他们,帮助他们认识错误。工代会,红代会都允许他们参加,允许他们承认错误,实现联合。省、市革命委员会要有他们的代表。地县原来有红暴的,或者有观点与红暴相同的组织的,在他们承认错误检讨之后可在地县与他们联合,当然温州、金华、肖山、诸暨等是另外性质。就是这些地方组织,在承认这些错误后,也允许他们回来。”,“你(省联总)是多数,不否认,但对少数的工作不做好,是你们的政策不对。他(红暴)还要发展,而且连你已经联合起来的,他还会再拉过去,你们不要相信你们那个联合就那么巩固。你们一定要照毛泽东思想办事,掌握好政策。不要太相信那个多数”。

    1979年民主墙时期,王东海在浙江提出《毛泽东是人,不是神》由李锡安完稿发表在首期《钱江潮》民刊杂志上,王东海还写诗要为刘少奇平反;1989年“六.四”事件发生后,66日下午王东海带着方醒华、杨晓楼、陈立群和文澜商场的全体职工举着两幅大幅写着“死为鬼雄”,“不准杀学生,向我开枪”的横幅标语从火车站步行通过解放路、延安路到武林门广场游行示威;1995年前后在中国东南顽强撑起浙江民运的一片天空;19986月和王有才、林辉、吴义龙、祝正明、王荣清、毛庆祥、朱虞夫、单称峰、徐光等人以“和平、理性、公开、合法”的行动准则在浙江率先揭开了中国民主党公开组党的序幕;自1999年以来至今十三年间浙江民主党屹立不倒的坚持中,王东海先生如定海神针般的主心骨作用及海纳百川的凝聚力;直到2012428日上午830分左右,也就是释迦牟尼佛生日的这一天于浙江天台国清寺魂归天国。

    在那普遍偏执疯狂的“文革”年代,王东海先生在本篇故事当中剽悍勇敢而不失悲悯之心的行为及感受,与后来他所有的重大经历,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注定了某种因果关系,自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

                陈树庆
     独立中文笔会【自由写作网刊】201277日首发:
   http://www.chinesepen.org/Article/wk/201207/Article_20120707085702.shtml

2 条评论:

  1. 陈树庆:正文背景的比较参考两篇[转摘]:
    第一篇:关于文革中的武斗(五)作者:曾建开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a562fba0100k86o.html
    浙江的武斗
      1967年3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浙江省军事管制委员会正式成立,省军区政委龙潜任主任,省军区副司令员阮贤榜、舟嵊要塞区政委曹思明、二十军政委南萍、空五军政委陈励耘任副主任。军管会内部在支左问题上一直存在两种不同意见。以南萍、陈励耘为首的二十军、空五军坚决支持“省联总”,而以龙潜为首的浙江省军区则比较支持“红暴派”。
      5月9日,“省联总”组织数万人召开坚决击退资本主义反革命复辟逆流大会,把斗争矛头指向了省军管会、省军区的主要领导人。6月11日至7月23日,中央召集浙江三军代表和“省联总”、“红暴”两派代表到北京开会。开会期间,陈伯达、康生、张春桥、姚文元等多次单独接见“省联总”代表,向“红暴”派和省军区施加压力。7月13日、23日,会议达成关于浙江问题的两个协议,肯定空五军、二十军的大方向是正确的,指责以龙潜为首的省军区在支左中犯了方向性错误,责令他们深刻检查。同时提出要以“省联总”为主实现两派大联合。
      “省联总”代表回杭以后,聚集各地的造反组织,多次召开大会,批判、挂牌游斗省军区政委龙潜、司令员张秀龙等,强迫他们检讨。
      浙江温州地区存在着对立的两大派群众组织“工总司”(即温州市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和“温联总”(即温州革命造反派联合总司令部)。6月下旬,“省联总”宣布吸收温州“工总司”为其下属组织。在“省联总”的支持、怂恿下,“工总司”与“温联总”两派之间的斗争日趋尖锐、激烈。7月10日,温州市区发生大规模武斗,两派分别占领市区各制高点,控制主要交通要道,武斗规模越来越大。7月21日,温州军分区所属6515部队6分队、防化连及军械库部分武器遭两大派组织抢夺。被抢武器中,除步枪、冲锋枪外,还有轻、重机枪,火焰喷射器和60炮、82炮、122榴弹炮等重武器。[5]
      8月5日,“省联总”头头张永生等人唆使造反派千余人包围省军区军械二库,骗开大门,扣押和打伤守卫人员后,强行砸开仓库,将1000多件枪械和价值约40万元的军用物资洗劫一空。9日,张永生再次纠集千余人,又抢走省军区军械一库的汽车及子弹几百万发,手榴弹万余枚。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实录》记载,5日和9日两次共抢走长短枪1900余支,轻重机枪523挺,炮40门,子弹120万余发,手榴弹1.69万余枚。 [6]
      8月22日,中共中央作出《关于改组浙江省军管会和省军区的决定》,任命二十军政委南萍为省军管会主任,任命二十军军长熊应堂为省军区代司令员,南萍为代政委。命令二十军进驻杭州,统一指挥省军区所属部队和地方武装,领导“三支两军”工作。23日,省、市造反派和驻杭三军数万人集会,南萍和空五军军长白崇善在会上讲话,表示二十军、空五军坚决支持“省联总”为代表的造反派。26日,省军区召开“交权”大会,龙潜、张秀龙、阮贤榜等省军区领导被造反派强按下跪,搞“喷气式”。会后,原省军区党委全体成员被关押和揪斗。省军区及其所属部队和军分区、人武部,甚至一些民兵干部,也被作为“龙子龙孙”,遭到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有的被活活整死。[7]
      8月下旬,“省联总”为了控制全省,以“文攻武卫”开路,在全省各地大规模武力镇压“红暴”派。24日,“省联总”召开攻打萧山誓师大会。26日凌晨,张永生、贺贤春组织省级机关和杭州市数十个单位经过军训的三四千人,全副武装攻打萧山。打死90多人,打伤100多人。萧山攻下后,二十军立即进驻军管。8月24日,“省联总”部署所属组织,攻打富阳县城。富阳县城被打下之后,又制造了一系列武斗事件。10月3日,“富联总”谎称县主要领导被龙门公社对立派所绑架,在得到省军管会负责人的支持后,富阳县造反派当晚组织攻打龙门公社。在攻打富阳县城和龙门公社等武斗中,打死100多人,伤残300多人,关押700多人,烧毁房屋1200多间,砸了166个单位和2000多间房屋。[8]
      据《当代浙江简史》记载,“文革”期间,浙江武斗死亡人数为2272人。(P210)
    和浙江情况类似的省份还有一些,例如云南省,也是由于当地驻军在支左问题上意见分歧,造成了各支一派,武斗不断的局面。
    [5] 中共温州市委党史研究室:《中共浙江省温州历史大事记》,中共党史出版社1997年版,第122页。
    [6] 陈东林、杜蒲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实录》第三卷(上),吉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07-308页。
    [7] 中共浙江省委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浙江历史大事记》,中共党史出版社1996版,第157页。
    [8] 《中国共产党浙江历史大事记》,第155-1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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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第二篇:全国大武斗:文攻武卫 全面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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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岛环球网 www.singtaonet.com 编辑: 谭庆洋
    武斗一瞥
    毛泽东借助红卫兵等体制外的造反力量冲击刘周邓集团的现行党政体系,其意图即是通过“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在“文攻武卫”的号召之下,全国被划分为造反派与保守派两大阵营,掀起了夺权和卫权的内斗局面,在毛泽东和林彪集团、江青集团的策动下,逐步发展为武力冲突,甚至是真枪实弹的武斗。军队奉命支持左派,导致武斗进一步升级。在全面夺权之后,造反派成为毛泽东重组权力的障碍,遂被有计划地放弃,遣送到农村,从而逐步结束了武斗的全面内战。
    极盛时期红卫兵等同造反派
      武斗的主要力量来自以红卫兵为主的造反派,其后军队介入奉命支持左派,致使武斗升级。红卫兵运动大体上有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1966年5、6月兴起到该年的12月。此时期的特征是以干部子弟为主的老红卫兵,以血统论为旗帜,破四旧,打砸烧杀的时期。文革深入后,老红卫兵的作为已严重妨碍了毛泽东和中央文革小组的布置,于是中央文革小组转而扶植大多出身平民的造反派红卫兵,极大地冲击了各地的党政系统,在这个过程中,造反派红卫兵成为主流,老红卫兵赖以维持的血统论甚至遭到批判,12月间,老红卫兵成立首都红卫兵联合行动委员会(联动)发起反扑,随即遭到镇压,到1967年1月老红卫兵彻底瓦解。
      第二阶段从1966年2月到1968年8月。这是造反派红卫兵的极盛期。在中央文革小组的策动下,掀起宏大的群众运动,冲击以刘少奇为首的党政行政体系,直到将其在全国范围内瘫痪,从而“全面夺权”。北京红卫兵出现了五大领袖:聂元梓、蒯大富、韩爱晶、谭厚兰、王大宾。全国的造反组织基本上都是红卫兵,红卫兵成了造反派的代名词,不分年龄、性别。在此期间,造反派分化组合,无论在北京还是在地方都分化成两大派,相互武斗。到1968年夏天,冲击旧体制和夺权任务基本完成,红卫兵恶性膨胀,局面动荡不已,又成为毛泽东战略部署的累赘,被有计划地抛弃,镇压一部分狂热分子。毛泽东派军队和工宣队出面稳定局势。红卫兵遂被压制。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传达毛泽东的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昔日的造反派立即被发配到了农村,据统计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达1600多万人,造反力量遂被彻底肃清。
      第三阶段属于红卫兵运动的余波阶段。1968年10月以后,造反派虽然一部分进入了领导机构,有些组织以各种名义保存下来,在以后的岁月里也曾掀起过风浪,但基本上已经退出政治舞台的中心。红卫兵作为一种党团的外围组织,在中学里保存下来,但已经丧失了原来的造反意义。
    全国武斗一年余死亡五十万
      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后,红卫兵在全国范围内对“牛鬼蛇神”实施大抄家和大批斗,造成“红色恐怖”。之后1967年至1968年期间的武斗则是文革非正常死亡的第二波高峰期。
      武斗中死亡数字至今没有精确统计。以陕西省为例,勉县武斗“死亡85人,其中打死47人,武器走火死亡12人,武斗汽车肇事死亡13人,武斗中触电死亡一人,打死无辜群众三人。”蒲城县武斗双方及无辜平民死34人,城区十余条街道的两万多所民房被烧。安康县武斗历时一年,毁房屋3300余间,死亡784人。
      山西武斗以长治地区最烈,因为当地是中国的军火工业的基地之一。军分区和当地空军驻军分别支持两派。武斗发展到交通全部断绝,空军提供“空中走廊”支持一派守城。军分区集中各县民兵组成“剿匪兵团”,打开军火库武装数万民兵,由军分区长官指挥攻城战。在攻克一座煤矿的激战中,仅守方即战死二百多人,数百人负伤。而守方曾在一次交战中将参战的现役官兵十二个整连外带四个班全部缴械、俘虏。“双方打死打伤参战人员不计其数。”
      江青说过四川“武打全国出名了”,“重庆打得稀烂,阵线就比较清楚了。好得很!”全国在单次武斗中伤亡最大的是四川泸州。一仗打死两千余人,另有八千多人残废。
      浙江也是武斗死亡较多的地方。例如嵊县双方共战死191人。浙江富阳死亡135人,打残319人,烧毁房屋1200余间。有的地方的武斗引起驻军镇压,造成大批伤亡。1967年8月间,康生指示宁夏驻军支持一派,“必要时可发枪自卫”,并在青铜峡地区镇压“保守派”,打死、打伤各一百余人。
      文革中一些群众组织如被认为有异端行为也会遭到镇压。如云南的群众组织“滇西挺进纵队”被指称叛国,军队遂行围剿,机枪射杀该组织数千人。
      虐待俘虏是武斗一大特色。武斗中死亡者相当大一部份是被虐杀的战俘。如河北雄县由军队三十八军支持的一派动用大炮攻打对立派别,攻克对方据点后,将俘虏都用铁丝串起。男俘穿肩胛骨,女俘从肛门穿进、阴户穿出,游街之后,全部枪杀。陕西安康县武斗中乱打滥杀俘虏286人,自杀20人。乱打滥杀包括矛戮、刀砍、石砸、枪打、绞死,还有让被杀者背炸药包、手榴弹炸死,甚至一次审讯活埋了十三人。山西长治刘格平派缴械后遭到肆虐报复。作家赵瑜采访所记称:“其复仇面积之大、手段之狠,都是空前绝后,不忍赘述的。凡是古代曾经用过的酷刑,这里全用上了。”
      广州作家秦牧如此记述广州街头所见:“人们咬著匕首,抬尸游行”。“在一些中学门口,看到因武斗而死的学生的讣告,上面大书‘享年十七岁’、‘永垂不朽’等字眼。”一天早上,“当我走回报社的时候,一路都看到路树吊尸的景象。那些尸体,大多是被打破了头颅、鲜血迸流的。在从一德路到人民中路短短一段路程中,我竟见到八具这样的尸体。”
      据非官方统计,一年多的武斗导致全国非正常死亡人数应在三十万至五十万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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